廿夏

今晚没有月亮。

这是黑子看到房间的门被拉动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反正肯定不早了。廊上的灯都差不多熄掉了，只留下零星几盏方便守夜的家丁们巡逻。

黑子的房间算不上偏僻，但从房间里向外看，那几点灯光实在是朦胧又微弱。这样的夜晚着实是偷听的好时候——整个庭院黢黑，你根本不用怕自己鬼鬼祟祟的身影会被月光映出来。

糟了。

这第二个念头闪过脑海的同时，黑子伸出手捂住了青峰的嘴。

笨蛋青峰君，下次再跑来一定要让他面对门坐下。

黑子左手按在青峰肩膀上，右手直接压在青峰嘴上，一时着急，基本连鼻子都捂了个严实。一头雾水的青峰只好呜呜咽咽挣扎起来。

站在门口的黄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小黑子……你这是在干嘛？”黄濑提着个大盒子走进来，顺手带上门。“身体还没恢复就该多休息啊，昨天你可吓死我了！”

黄濑放下手里的东西，把粘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确切地说是把黑子的手从青峰身上拉开，再把黑子拉回床铺、盖好被子。嘴上还一边不停，说他知道黑子怕苦，特意带了好多点心和糖果来，还说等黑子好了，要带他去最近新开张的一家和果子店……如此这般说了一大堆，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旁边还有个人。

刚才青峰听到开门声当然也吓了一跳，看来人的装束就知道不是普通人，正想着怎么应对，没想到这人居然彻底无视他，这群贵族们的作风果然都一样。青峰顿时有些气不过，一个“你”字刚出口，就被黑子打断了。

门一开，黑子见是黄濑，实则是稍稍松了口气的，总比碰到不认识的人要好啊。但又不能确定刚才的话黄濑到底听到了多少。等看到黄濑无视青峰的举动和反应，黑子才晓得——这下是真的糟糕了。

黑子和黄濑相处的时间不短，明白黄濑这个人是爱憎分明的，对自己在乎的人和事会全力维护，但对于不喜欢和不在意的东西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最多在必要时寒暄客套几句，只要没有踩在他的雷点上。如若不然，黄濑这关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黑子明白，青峰刚才的那番话，毫无疑问已经把这颗地雷绑在了他自己身上。但不管黄濑听到了多少，趁他还没发作，黑子就能想办法让青峰脱身。于是赶忙截过青峰的话头：

“黄濑君，这个人……”

“嗯？啊，你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这还坐着一个呢？”黄濑回头，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人长得也太黑了，你屋子里又暗。怕不是什么趁夜色混进来的毛贼强盗吧？刚才我可听见他满口诋毁贵族来着。”

黑子倒吸一口凉气。

“哼，什么叫诋毁，我说的明明是事实！”青峰一脸大义凛然，“话是我说的，这件事情和阿哲没关系。怎样，您这位高高在上的贵族想如何处置我？”

“当然和小黑子没关系，亏你脑子还清醒，知道不能连累他。”说话的空档，黄濑的手伸到后面，在黑子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让他安心。

“看在小黑子的面子上今天就放过你。再说，要处置你，在这赤坂城里还轮不到我。”

青峰气不过还想还嘴，被黑子一个瞪眼憋回去，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切”，又对黑子说了句“好好休息”，出门翻墙去了。

黑子终于长舒一口气，赶紧对黄濑表示感谢。

“要谢就谢小赤司吧，这是他的意思。毕竟这个人是前田家使臣队伍里的，不好闹大，不然多半会被人拿去做文章。说起来，你怎么会跟这种莽撞的家伙处到一块的？还把他带到南座的后台去了。”黄濑的语气十分嫌弃。

“啊，黄濑君你注意到了啊？”

“当然，谁叫那家伙黑得那么显眼。”

“青峰君是莽撞了点儿，人还是很好的，剑术也很厉害呢。”

“青峰？那个前田的贴身护卫？”

“是的。”

“诶……”黄濑若有所思地愣了一小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差点忘了，这个，小赤司让我带来的安神香，说你身体刚好点儿，今晚又闹了这么一出，用了这个能睡得安稳些。”

黑子重新躺回被褥里已经是子时了，清亮的虫鸣从开着的纸隔扇传进来，空荡荡的房间里，离黑子稍远的地方亮着一点火星，一股淡淡的甜香充斥了鼻腔。

黑子朝着香炉的方向侧身躺着，在睡意涌上来之前脑子里还都是赤司，这位少城主大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笠日清晨用过早饭后，黑子被人带到了彤之间，赤司的住处，领进了只有赤司和绿间两人的内室。

黑子按规矩行过大礼后坐定，颔首等着对面的人开口。投毒的事情之前已经问得很清楚了，还能有什么大事，让两位大人屏退左右召见他？

“黑子，找你来是因为那个女刺客，她嘴硬得很，临死还是不肯招供，唯独提到了你，”绿间语出惊人，“说是‘当年疏忽，没有调查清楚，斩草除根’，你……可知这话何意？”

“就算刺客不招，大概也能猜得八九分。当天饭局的五个人中，有四个是公家人，要说最位高权重的只能是赤司大人。‘刺杀赤司’如此重要的计划，刺客应当对目标及其身边的人足够熟悉，而你，是她全盘计划中唯一的意外。”

“据那刺客自己说，她认得你是因为你的容貌，与一年前死在她手上的女人极其相像。据我调查，你一直和母亲相依过活，在南座做工将近三年，但是一年前才租下了剧场附近的屋子独自生活，你母亲也是那时候离世的。”

“我也去查过了当年的案卷记录，凶杀纠纷一类的命案，报案人中并没有你的名字。”

“……是……我母亲当年，是意外身亡的。”黑子努力地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

“可如果那刺客所言非虚呢？毕竟你的这张脸，可没那么容易认错。”

黑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头还垂着。

赤司看着黑子的反应，担心是不是逼得他太紧，便用眼神示意绿间退下，尽量温柔地叫了一声黑子。

当那双泛着水光的、充斥着悲伤、震惊甚至是绝望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赤司有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他的心被刺痛了。

“黑子，就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说，你母亲的死很可能另有隐情。若是愿意，你可以留在赤坂城，直到整件事情查清楚为止，好吗？”

听完赤司的话，黑子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动容，但还是没有回应。

“我知道要你现在回答我太勉强你了，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想好了，就去找绿间，后续的事情他都会帮你安排好。”

又过了一会儿，赤司还想说什么，只听见绿间在外面说“有要事回禀”，赤司只能叹口气出去了。

文·廿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