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夏

某个深夜，黑子哲也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在廊下靠近里侧的地方缓缓移动。为了躲避今晚清亮的月光，还特地换上了暗淡的羊羹色和服。黑子在彤之间的廊边停下，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趁上夜的人不注意溜了进去。

距离上次赤司在这里召见他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从那次谈话以后，黑子就按照赤司说的留在了赤坂城，一边查案一边帮绿间做一些处理文书的工作。黑子上手很快，半个月就适应得差不多了，绿间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挺高兴，毕竟有了助手，他的工作轻松不少。所以这几天总是给黑子“顺便”带些时令点心和“辟邪转运物”什么的。黑子起初一直拒绝，但是看到绿间君有点受伤的表情还是不忍心。

赤坂城的外交二把手私下里居然是个不善言辞还口是心非的人，黑子对此表示不能理解。

再说黑子看得出来，绿间这个人认真到有些死板，尤其对别人的拒绝在意得不得了，如果坚持下去好像自己在欺负他似的，无奈只能照单全收，就当是上司对下属的犒劳好了。

不过今天绿间手里没有尺寸惊人或者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有一盘水无月，黑子于是松了口气。

“黑子，你还在啊。都快到子正了，手头的东西处理好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吧。忙完记得把这个吃了。”绿间说着放下手里的红豆点心。

也对，过了子正就是夏至了，是夏季祓禊的日子，要吃水无月辟邪。

黑子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点心若有所思，突然问绿间：“明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大人的禁闭可以解除了吧？”

“怎么可能。整一个月的禁闭是主上亲自下的命令，谁敢违抗？”

绿间本来一脸严肃，看见黑子有点失落的样子连忙补充道：

“两家联姻在即，这时候赤司差点出了事，大人生气也在情理之中。不是明天也没几天了，再说赤司被关禁闭是常事，用不着担心。”

“常事？”

“咳咳，”绿间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他们父子关系不好是上下都清楚地。具体的你不要多问，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听绿间说完，黑子更担心了。于是决定带着水无月夜访彤之间。

其实这样大可不必，就像绿间说的，禁闭期眼看就结束了，而且赤司身为少城主，就算是关禁闭也绝不会缺衣少食，公文也是由人每日按时按量送去的，除了“不得与人交谈”和“不得跨出居室”这两条，跟平时的生活其实没什么区别。再说，黑子一个刚进入赤坂城的小小文书，做这种逾矩的事情，如果被人发现后果可想而知。

可他还是去了。

接着就后悔了。

他这是在干嘛？夜半三更提着一盒寒酸的点心跑到少城主的居所，说是行贿都没人信。

再说，大人要是问起他干什么来的，他要怎么回答？

“因为担心你所以想来看看”？

简直莫名其妙，跟他青梅竹马的绿间和紫原都还没动静呢，他倒脑子一热跑来了。

黑子哲也叹口气，后悔没有听绿间君的，搞得自己现在像个傻瓜一样白折腾半天。

黑子刚转身准备溜，就听见身后木门被拉动的声音。

“黑子？”

被叫住的人只好转过身，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黑子觉得赤司好像瘦了。

“先进来再说，”赤司伸手握住黑子的手臂，低声问，“是绿间叫你来的吗？”

“不是的，是我自己要来的！”黑子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局促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说了两句“不该唐突叨扰大人”之类的话打算告退，但赤司还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等等，劳你费心这么晚送点心过来，不陪我吃完了再走？”赤司的声音明显带着笑意。

既然大人这么说，黑子只能乖乖坐下，打开包袱皮的结，取出两份水无月来摆好。一抬头，正好与赤司目光相接——蔷薇色的明艳眼瞳笼罩在暖黄色的烛光中，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黑子当下晃了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人可真好看。

赤司见黑子半天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发呆，忙问：“怎么不吃？”

发觉自己失态，黑子连忙低头默默吃点心。

一阵沉默。

“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黑子一愣，他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这个是前几天和青峰君一起练习剑术的时候留下的，他是我的一个剑术很厉害的朋友，前几天黄濑君和他比试也只是打了个平手呢。”

“黄濑‘君’啊——你和他关系好像很不错？”

“嗯……我跟黄濑君很早就认识了，我之前能待在南座也多亏了他。黄濑君为人亲和，没什么架子，剧院里的大家都很喜欢他的。”

黑子想了想，又补充说：“绿间君和紫原君也是，根本不像外间传言说的那样，他们人都很好。尤其最近在绿间君手下，很多都是他教我的。”

“所以……只有我这个少城主像坊间传言一样，让人见了就怕得话也说不出来？”

黑子又一愣，头摇得像拨浪鼓。

赤司被他逗笑了：“摇头就表示否定了。以后见了我不许这么拘谨，私下里没人的时候也不用大人大人的叫。”

“可您毕竟是少城主……”黑子还在试图坚持。

“那就乖乖听少城主的命令。”赤司一句话断了他犹豫的后路。

“那……赤司君……？”

“嗯。”黑子试探着喊他名字的可爱模样看得赤司心情大好，继续语气温柔地给对方下套，“今天谢谢你，黑子。水无月的味道很好。剩下的几天也拜托你多来跟我聊聊天，这段时间实在闷得难受。”

“是，嗯……好的赤司君。”

于是之后的几天，黑子每晚夜半潜入彤之间，和赤司从日常琐事聊到城中事务。被蒙在鼓里的绿间发现黑子最近处理公务越来越顺手了，但容易犯困，还盘算着给他放假呢。

赤坂城中近几日风平浪静，但城外的青峰烦躁得很。

十天前青峰收到了一封挑战书，约他在城外小树林里比试剑术，落款是黄濑凉太。原本那天被人从赤坂城赶出来就很不爽，对方还自动送上门来了，青峰当然一口答应，还想着像黄濑这种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在他手下一定过不了五招，结果两个人胶着了近一个时辰都没分出胜负，算是打了个平手。

比试没打赢，青峰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像想象中那么不甘心，对这个对手也有了改观。

“没想到你这个绣花枕头还挺能打的。”青峰向坐在地上的黄濑伸出手。

黄濑没理他，手臂撑着地面自己站起来，嘴上不客气地回击：“真是抱歉呢，我跟你想的不一样。”

青峰尴尬地收回手，习惯性在鼻子上摸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

“算了，”还是黄濑开口打的圆场，“大部分人都是以貌取人的，你看过我的演出，自然也觉得我只是个纨绔。”

黄濑说完，只见青峰一脸不可置信愣在当场。

“……？！”青峰难得结巴了，“你、你是……那天的……？”

“对啊，不然呢？”粉丝无数的黄濑生平第一次有了挫败感，“你到现在才认出来吗？我的脸就那么没有辨识度？！”

青峰只是一下子不能接受那天在舞台上看到的美人其实是个男人的事实——还是个武力值不低的男人。

毕竟自那天从剧场后台落荒而逃以后，花街的女人们就再也不能入青峰的眼。跟这个“美人”比起来，其他女人都索然无味。

这件事青峰是打死都不会告诉别人的。

文·廿夏